【明仁】旧时光
一、
刘建明和陈永仁离开警校后的第一次相遇发生在看守所。
彼时他们两个都还年轻，陈永仁还未蓄起乱糟糟的小胡子，顶着一张作为一个小混混而言干净得过分的脸被警局的相机拍下了第一张登记照。
而刘建明此时则只是一个最基层的文员，在一众囚犯照相的时候伏在一边的办公桌上忙着记录备案。
他们谁也没有注意到彼此。
刘建明和陈永仁在这之后的第二次相遇发生在红灯区。
不过两个人依旧谁也不是主角。陈永仁是作为跟班陪着几位大佬来这里消遣。几位大佬在寻欢过程中意外发生了口角，继而升级到斗殴，两方争执不休，最后竟闹到引来了附近巡查的警员。
刘建明不巧正是这些警员中的一个。事件的几位中心人物觑到风声立马逃得无影无踪，只留下陈永仁和其他几个倒霉鬼背锅，给闻讯赶来的警察缉拿归案。
这一次他们两个仍然没有注意到彼此。
刘建明忙着抓捕满街乱跑的小混混们，再把他们拎上警车。而陈永仁不幸正是这些小混混中的一个。
之后像这样的偶遇还发生了很多次，他们之间却始终从未有过明确的交集。直到光阴飞逝，两人都已不复当年模样，即便面对面也难以认出是曾上过一所警校的同窗，刘建明和陈永仁之间才发生了第一次对话。
刘建明和陈永仁的第一次对话发生在审讯室。
此时距离两个人都毫无印象的初次会面，已经过去了快六年。
刘建明轻轻推开审讯室那扇厚重而无声的隔音门，迈着同样安静的步子走了进去。
坐在房间正中的那人却像是听到了什么惊天巨响，立刻抬起头来，凌乱的额前碎发盖着的一双锐利眼眸直勾勾地盯着来人。
“别紧张。”
刘建明露出安抚性的笑容，玩笑式地举起双手以表达自己毫无恶意：“我只是来问你几个问题。”
“问吧。”
出乎刘建明的意料之外，面前的男人既没有沉默不语也没有大声吵闹，而是语气平淡地回复了他。
“多谢。”
刘建明点点头，拉开陈永仁对面的椅子坐下，打开手中的记录本：“首先，我们想知道，你为什么会出现在案发地点？”
他顿了一下，补充到：“毕竟大半夜不在家睡觉而是出门闲逛，总得有个理由？”
“我在散步。”
“散步？”刘建明略带嘲弄地重复了一遍，调侃到：“你要是不想说，可以保持沉默，没必要找借口。”
陈永仁扯扯嘴角，回到：“我说的都是实话，阿sir。”
刘建明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好，我相信你。不过还是要麻烦你从头开始，讲讲整件事的经过。”
陈永仁嗯了一声，垂下眼，回忆起来。
“昨天晚上……”
昨天晚上对于陈永仁而言实在是糟透了。
他确实是在散步，虽然是几近午夜的时间。原因是他又失眠了。
在从事卧底工作之前，陈永仁从未想过自己还会患上失眠的毛病。明明以前在警校的时候几乎沾床就睡，现在却总是在深夜里辗转，尤其是每当因为各种原因而不得不改换居所的时候，头一个晚上几乎都是彻夜无眠。
昨晚也是如此。睡不着的他无聊地漫步在周边的街巷，却不料碰上了一起强奸案。
被堵住的低声呼救引起了他的注意，他匆匆赶到时就看见一个壮汉身形的男人正把一个矮个的女人推在墙角，撕扯着对方为数不多的衣物。
接下来发生的事无非是老套的英雄救美，趁着两人纠缠打斗的空隙那女人逃开了，逃走的时候还不忘贴心地给他报了警。
虽然他宁愿对方没有这么做。
“……好的。”
刘建明手中的笔尖在纸上飞快地掠过，潦草地记下陈永仁的供述：“就这些吗？还有没有什么忘记说的事？”
陈永仁抬起头扫了他一眼，又垂下眼皮：“没有了。”
刘建明停下记录，用笔在本子上轻轻地敲了敲：“你做的很好。我们会给你颁一个良好市民的奖章。”
陈永仁对此没做出什么反应，低着头沉默不语，一副兴趣缺缺的样子。
“不过据我所知。”刘建明接着说到，“你好像还有什么没告诉我。”
“你什么意思？”
陈永仁语气里带上一丝不耐烦。
“你说呢？”
“对不起，我真的什么都说了。”陈永仁那张满是疲倦和颓废气息的脸上显出一丝讽刺的笑意：“或许阿sir你可以提醒一下，我到底该说什么？”
“不好意思，我不是在逼供。”
刘建明抱歉地笑了笑：“只是有件事情我们必须弄清楚。”
他说着，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个密封的塑料袋。塑料袋上贴着标签，写着陈永仁看不懂的序号。里面是一个巴掌大的半透明袋子，隐约可以看见装着白色的粉末。
“这是我们在案发现场的地下捡到的。”刘建明打量着陈永仁的神情，问到：“是不是你的？”
“不是。”
陈永仁摇头：“我没见过这东西。”
陈永仁的表现实在不像是在说谎。刘建明眼神闪烁了一下，将东西收回包里。
陈永仁的目光下意识地追随着他的动作，但很快就收回了视线。
“不过，这袋子上有你的指纹。你能不能解释解释？”刘建明问到。他失望地发现对方的脸上并没有显现出慌乱的神色。
“是吗？”
陈永仁皱起眉头：“我不知道为什么。而且就算是我的又怎样？”
刘建明盯着他看了半晌，方才回答：“对不起。我刚才说了谎。袋子上的指纹不是你的，是赵东强的。哦，赵东强就是这案子的嫌犯。”
陈永仁怔了片刻，似乎没想到对方会突然坦白。不过他很快就反应了过来：“那里边到底是什么？。”
“可卡因。足够让人坐半辈子牢的分量。”
“赵东强说是你卖给他的。”看对方没什么反应，刘建明继续说到，“不过他没有证据。虽说栽赃的可能性比较大，但你还是有嫌疑。呃，没办法，谁让你——”
“有案底是吗?”
刘建明不置可否地笑笑：“不说这个了。最后还有一个问题，你真的只是路过吗？你真的不认识那两个人？”
“不认识！怎么，难道小混混就不能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了吗sir？”
陈永仁露出带着几分挑衅的笑容。
刘建明投降似的摆摆手：“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你能见义勇为，我们非常支持。”
他说着，拿起公文包，站起身来：“我的问题问完了，你可以走了。对了，还要麻烦你跟我去接受局里的表彰。”
“不必了。”
陈永仁摇摇头，径自向外走去：“我可不是什么良好市民！”
“那要不要见下那个姑娘？她可是一直在打听你。”
“不用了！”
走出警察局的那刻，陈永仁只觉得双眼被灿烂的阳光刺得生疼。
此时已是正午，街上行人熙熙攘攘，他混杂在人流中向前行进着，脚步虚浮，头昏脑胀，只想赶快回去睡一觉。
二、
刘建明眼看那个男人迈着摇摇晃晃的步子走上车水马龙的街道，不由有些担忧对方是否会丧命于某个拥挤的街口。
他耐心地等了一会儿，直到那个身影几乎要淹没在人群里，才不疾不徐地跟了上去。
当然不是因为他真的认为这人会被某辆车撞飞。
他骗了陈永仁。因为缺乏证据，他们并没有理由审讯陈永仁，是他自己坚持要求试一试。毕竟牵扯到毒品生意，事关重大，局里还是答应了他的要求。
陈永仁的表现实在很自然，口供和受害人也完全对得上。嫌犯的栽赃和其他两人的供述一对比立刻漏洞百出，可刘建明心里还是藏着几分怀疑。
因为陈永仁给他一种熟悉的感觉。就像是看到了另一个截然不同的自己。这让他不由得好奇对方到底隐藏了怎样的内幕——或许不仅仅是毒品买卖，还有其他更值得发掘的东西。
在不知从哪伸出来的一只胳膊搭上了自己肩头的那刻，陈永仁下意识地闪身躲开，却被另一只手按住了肩膀。
“别乱动。”
刀刃反射的白光闪进他的眼里，让他的头疼又增加了一分。
“跟着我走。”
陈永仁沉默地跟着对方七绕八拐，走过了数条街巷，直到身边行人渐稀，进了一条破破烂烂的小巷子，那人才停了下来。
陈永仁抬起头，在晃眼的阳光里努力分辨着对方的模样。是没见过的脸，额上有道伤疤，横眉竖眼，一看就是个不好惹的家伙。
“找我有什么事啊大哥？”
“看你也是个出来混的，难道不知道不要多管闲事？”
那人的手依旧摁在他的肩上，压得生疼，另一只手里拿着把匕首在他脸上拍了两下，冰凉的触感让他稍微清醒了几分。
“你想怎么办？”
那人没回答他，而是屈膝在他小腹上踹了一脚。
身上传来的剧痛让他终于彻底清醒过来，陈永仁微微蜷缩起身子，看上去虚弱不堪，低低地咳了几声。
然后就在对方想要再踹一脚的时候，突然抬腿猛地一击，在对方因突如其来的反击而错愕的片刻挣脱了束缚，匆匆向外逃去。
“砰！”
前额传来一阵剧痛，有什么黏乎乎的东西顺着额角流了下来。
陈永仁勉强睁开眼，透过一片模糊的血色看清了眼前那个贴满小广告的电线杆。
“妈的！”
今天真是倒了血霉。
陈永仁只觉得全身的力气都在离他而去，脑袋越来越沉，顺着电线杆一寸寸滑落在地上。
不远处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一声声重重地踏在他心里，但他已经没有心思担忧了，眼前的整个世界越来暗，终于陷入一片漆黑。
这时他突然模模糊糊地听到一声“别动！我是警察！”。
警察？
这是他在失去意识之前，脑袋里的最后一个念头。
刘建明举枪对准那个脸上带疤的男人，对方的小刀已经快划上陈永仁的脖子。
“别动！”
刘建明又重复了一遍。
“你先放下枪！”
男人龇牙咧嘴地嚷嚷着。
“好。”
刘建明慢慢放下枪，同时一步一步地靠近对方。
男人目光闪烁，看了看刘建明又看了看昏迷过去的陈永仁，骂了两句之后转过身匆匆地跑了。
刘建明快步上前，扶住快要躺到地上去的陈永仁，扯着对方的胳膊将他靠在自己肩上。
陈永仁是被一阵香气唤醒的。
他已经快一整天没吃东西了。腹中传来的强烈空虚感让他挣扎着睁开眼睛，四处张望。
“你醒了？”
刘建明放下手里的叉子，走到躺在沙发上的陈永仁跟前，询问到：“想吃点东西吗？”
“你……”
陈永仁眨眨眼，张口想说点什么，脑袋里传来的一阵阵眩晕和疼痛却让他一时间没法组织好语言。
“你想吃青椒肉丝还是红烧牛肉？”
“你会做饭？”
陈永仁摇摇脑袋，撑着柔软的沙发慢慢坐了起来。
纷乱的记忆在他脑海里渐渐组织成型。哦，对了，刚才那个强奸犯的同伴来报复他，是面前这个警察救了他。
“泡面咯。”
刘建明像是恶作剧成功一般笑了一声。
陈永仁无语了片刻，随便选了一个：“红烧牛肉！”
他看着刘建明点点头转身进了厨房，心里浮现出一丝荒谬感。他环顾了周围一圈，这客厅并不大，但收拾得井然有序，从装饰品到日常用具都摆得整整齐齐，和他自己居所里乱七八糟的模样截然不同。
“你的红烧牛肉！”
耳边响起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刘建明煞有介事地将插着叉子的一碗泡面摆在陈永仁面前的茶几上，自己则坐在旁边开始继续吃他的那份。
泡面的味道虽然寡淡，但香气实在诱人，陈永仁很快就吃完了整碗，连面汤也喝掉，才觉得肚子里充实了起来。
边上的刘建明却还在一小口一小口地慢慢吃着，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
“刚才的事，多谢你了。”
“不客气。”
“你……跟踪我？”
刘建明手里的叉子停了一下，又继续伸进碗里：“真是万幸，不然你可能就吃不上这碗面了。”
“你怀疑我？”
陈永仁看对方没反应，又补充了一句：“怀疑我贩毒?”
刘建明没回答，只慢慢嚼着嘴里的面。
陈永仁觉得有些无力，对方的沉默让他同样无话可说。
“那你为什么不直接把我带回局子里？”
“我可什么都没说过。”刘建明终于开了口，眼里闪着狡黠的光芒。
“你……算了。”
陈永仁揉揉还在发痛的脑袋，站起身走向门口：“我走啦?”
刘建明点点头：“再见。”全然没有要阻拦的意思。
“我欠你一次。”
陈永仁一脚迈出门外，犹豫了一下，又转身说了一句：“要是下次有什么帮得上你的，我一定帮忙……我尽量。”
刘建明笑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用那让人提不起戒心的笑容对着陈永仁。
这人怀疑他，却还是来救了他。陈永仁想到。或许这就是所谓的人民的好警察。
不过，如果他不是卧底，如果他从一开始就顺顺利利地进了警局，也一定不会比这人做得差。
三、
陈永仁和刘建明没过多久就再次见面了。
依旧是在警局。
“看不出来，你下手还挺狠的。”
刘建明笑着说到：“那人伤得可不轻。”
陈永仁瞪了他一眼，叹了口气仰面倒在椅子上：“如果早知道会惹来这么多麻烦，我那天就该乖乖呆在家里睡觉。”
之前来找过他麻烦的人又来了一次，不过很可惜，这次陈永仁既没有睡眠不足，也没有撞上电线杆，怀里还揣了把短刀。
因为心情不太好，他下手或许确实重了一点，好在黄sir总有办法为他找理由糊弄过去。比如现在，尽管对方还躺在医院里，被保释的他却可以先出去避两天风头。
“好了，你可以走了。”
刘建明写完笔录的最后一行字，打了个呵欠，看了一眼手表：“都十点多了！”
“不好意思，耽误你下班回家。”
“嗯，没事，干我们这行一向这样。”
刘建明摆摆手，收拾整齐桌上的文件，放进一边的档案柜里：“对了，这么晚了，要不要一起吃个饭？”
“青椒肉丝还是红烧牛肉？”陈永仁调侃到。
两人对视片刻，一起笑了起来。
冰凉的啤酒和冒着热气洒满辣椒粉的大块烧烤一向是绝配。陈永仁拿起桌边一瓶啤酒，懒得找不知被随手扔到哪儿了的开瓶器，直接咬下瓶盖。正当他打算灌下一口抵消嘴里的辣劲儿，边上突然响起一声招呼：
“仁哥!”
“嗯?”
陈永仁偏头看了过去，是个挺眼熟的年轻人:“阿沐？是不是?”
“是是！”年轻人对于被认出来显然挺开心：“伍哥被抓之后好久没见着你了。”
想起来了，这人是他跟上一任老大时候的一个小弟。
“你还好吧?”
陈永仁随口问了一句。伍哥被抓后跟班们树倒猢狲散，紧接着他就被黄志诚派去到韩琛那儿做卧底，根本没时间关心以前同伴的处境。
“还就那样呗。”
年轻人的视线飘到他的身侧：“这位是？”
“啊？”陈永仁回头，看到刘建明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他是……”
陈永仁突然发现，自己好像还不知道这人的名字。
“我叫刘建明。”
刘建明答到，眼睛却盯在陈永仁脸上。
“你找我有什么事吗？”陈永仁很干脆的扭过头继续和年轻人说话。
“没事，就是想过来打个招呼，以前受了仁哥不少照顾。”
年轻人笑了笑，不大的眼睛成了一条缝：“我就不打扰你们啦，慢慢吃！”
“哦……”陈永仁看着对方转身离去，心里颇有点儿五味杂陈。
“喂!喂！”
陈永仁拍开那只在他眼前挥来挥去的手:“干嘛？”
“啤酒快被你倒光啦。”
“啊？”陈永仁这才发现那瓶打开的啤酒不知何时被他倒了大半在地上。
“你吃好没？”索性把啤酒瓶扔地上，陈永仁只觉得已经没了胃口。
刘建明点点头，拿起张餐巾纸擦了擦嘴。
陈永仁注意到对方的身上依旧保持着干净清爽，纯白的衬衫一点儿油污也没沾。
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自己，一大片被啤酒晕开的油渍痕迹显得格外扎眼。
“老板结账！”
“刚才有人给你们付过了。”
刘建明看了一眼陈永仁，对方显然没有因此感到高兴，皱着眉头走了出去。
半夜时分刮着不大不小的风，迎面吹在行人的脸上，虽然冰冷，对于刚吃完烧烤的人来说倒是一件惬意的事。
心中的火气稍微被冲淡了几分，陈永仁转头看向跟在他身后的警察：“sir，你是又想跟踪我吗？”
“叫我阿明就好。”
刘建明上前两步，从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在他眼前晃了晃。
陈永仁看了一眼，是警察证。
证件上刘建明神情严肃，一副正义凛然的样子，眉目英气，一看就是个做模范警察的料。
“干嘛？”陈永仁没好气地问到。
刘建明笑笑：“记住我的名字了吗？”
“刘sir是吧？”
陈永仁转过身快步向前走去：“再见！”
刘建明看着对方很快消失在街角的身影，无意识地用警察证在腿上轻轻拍打着。
他调查了陈永仁的详细档案。这个如今的小混混竟然曾是警校学生，甚至与自己还在同一所学校，不过在他刚刚入校之时，就因为违纪被开除了。尽管暂时还找不到具体的证据，但直觉告诉他，这中间一定有什么蹊跷。
四、
取得韩琛的信任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或者说，韩琛本来就从没有信过谁。
陈永仁靠在墙边，用余光瞄着房间正中的几个人。
如果现在马上喊黄sir包围这里，能不能把这群人全部关进监狱？
他胡思乱想着，聊以打发时间。
“阿仁！”
“啊？”
陈永仁怔了一下，惊疑不定地看向正冲他微笑的韩琛。
他跟了韩琛不过寥寥数月，目前还只是个凑场子充人数的小角色，甚至不能确定韩琛认不认得他。
“就是你，过来。”
陈永仁用手指向自己，在得到对方的肯定答复后慢慢地走上前去。
即使下一秒韩琛就命人把他放倒，他也不会太过惊讶。因为他曾亲眼目睹韩琛微笑着一根根砸断了一个人的十根指头，表情和善得像个随处可见的退休老人，一副全然听不见对方惨呼的模样。
他做了什么引起了韩琛的注意？
陈永仁边走边提起全身戒备，随时准备好拔腿就跑。
“来，瞧瞧。”
韩琛敲了敲桌上一包白色粉末：“我听说你很懂这个？”
“会一点。”
陈永仁暗暗咽下一口口水，尽量表现出镇定的样子。
“试试？”
陈永仁看着韩琛，对方抬抬眉毛给他一个请便的表情。
他吸了一口气，熟门熟路地卷了个纸卷，舀了一点儿粉末，凑到鼻子边上深吸一口。
“如何？”
“呼——”
陈永仁呼出一口气，甩甩脑袋，咂巴了一下嘴：“没掺什么杂物，很纯。A级货。”
“呵哈哈哈哈哈——”韩琛沉默片刻，接着大笑起来，拍拍他的肩膀：“你果然很懂嘛。不错不错！”
说完他又拍拍桌边其他几个人的肩膀：“好！合作愉快！”
陈永仁望着这桌人，只觉得眼前有些模糊不清。
他趁着他们继续谈生意的当口，悄悄向外挪动。
韩琛没有开口拦他，任由他走出门外。
陈永仁靠在墙边，微微地发着抖。他有好几个月没碰这玩意儿了——自从上一任老大落网后，他就开始努力戒毒。他本以为自己很快就能回警局，可谁知道还没过两天，自己就又被派去执行另一个不知何时才能结束的任务。
久违的兴奋感让他抑制不住地渴求更多，然而他并不愿意这么快就屈服。他颤抖着手从怀里掏出一包烟，抽出一根塞在嘴里，点火的时候差点烧了自己的胡子。
涌进喉咙里的烟草气味稍稍缓解了他的症状，他在烟雾缭绕里涣散了视线。
这时，他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一个人。那个叫做刘建明的警察。
“你怀疑我贩毒？”
他想起自己这么质问过对方。
他确实没有贩过毒，却几度染上过毒瘾。
打人、吸毒，终日做一个小混混，有时他自己都怀疑他到底能否在有那么一天里重归警署。
警察不该是他这个样子。
人们心中的好警察应该是刘建明那个样子。
他半是嫉妒，半是羡慕地想着，如果他没有来做这个卧底，是否他也会是刘建明那副模样？
他突然很想再见刘建明一面。
五、
刘建明一个字一个字地认真读完了新收到的那条简讯，然后按下了彻底删除。
这是韩琛发给他的消息。
并不是要让他做什么，恰恰相反，是给他提供的有关非法交易的情报。
对于韩琛而言，他是安插在警局内部的一枚棋子。这枚棋子自然是份量越重越好。
他这些年来频繁的升迁，除了自身的能力过硬以外，更离不开韩琛的帮助。
这也是他愿意为韩琛尽心尽力办事的原因之一。
收起手机，刘建明从街角走回警局，在进门之前整理了一下思路，然后加快步子走了进去。
“我刚刚收到消息，西街有人在交易非法物资……”
刺耳的警笛声在外边忽高低地响着，戳动人们脆弱的神经。
陈永仁眉头皱成一团，只想用双手捂住耳朵。他昨晚又失眠了，现在还头痛得很。
“这是什么情况，条子怎么会找到这里来？！”
他远远地看着那几个跟韩琛进行毒品交易的人惊慌失措地扯着周围的人大声询问，一脸木然。
韩琛刚刚带着几个手下借故离开，没过一会儿警察就来了。
显而易见，他们被韩琛出卖了。
韩琛不大可能发现了他的真实身份，他大概只是单纯地被当成了一颗弃子。
看你这回怎么把我弄出去。
陈永仁还有心思在心里这么挤兑黄志诚。
不过他身边的人显然没有他这么好的心情。一个面目凶恶的男子直冲着他走了过来，一把揪住他的衣领：“你他妈的是韩琛的人吧？这是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啊大哥。”
陈永仁举起双手以示自己的清白：“不然我也不会在这——噗——”
男人不由分说地冲着他脸上揍了一拳，他感觉自己那半边脸顿时肿得老高。
陈永仁伸手擦了一下脸上的血，继续苦着脸说到：“我是真的不知道——”
眼看着男人又要揍下第二拳，陈永仁一咬牙，狠狠地踹了对方的下半身一脚，男人登时疼得重心不稳，向旁边倒下。
陈永仁趁机向门外跑去。
尽管他的表面身份是个小混混，而外边是一大群警察，他仍然觉得逃出去比继续呆在这里要好得多。
然后他就看见了那个人。
那个他刚刚在外边抽烟的时候想起的人。
刘建明依旧制服笔挺，神情严肃而专注地跟旁边的几个人交代着什么。
然后他突然像感应到了什么似的，猛地抬起头来。
两个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了片刻，陈永仁很快偏过头去，任由冲上来的警员把手铐铐在他手腕上。
陈永仁觉得有些哭笑不得。
他是有点想见刘建明没错，但是能不能不要以这种形式啊，老天？
陈永仁和刘建明久违的见面又发生在了警局里。
陈永仁垂着脑袋，一言不发，一副十足十的丧气模样。
刘建明看着对方恹恹的样子，语气和缓下来：“你怎么会在那？”
陈永仁没说话，保持着沉默。
“咳咳，你有权保持沉默，但你所说的一切都会成为呈堂证供。”
刘建明一本正经地说到。
“还没到上法庭吧，刘sir。”
陈永仁终于开了口，他扯起嘴角，勉强露出一个笑容：“怎么样，满意了吧？”
“什么？”
“你不是怀疑我贩毒吗？”
“我什么时候说过这话？而且——”
刘建明表情很诚恳，他用笔敲敲手里的记录本：“没有任何证据表明你参与了这个案子——不过如果你要自首的话就当我没说。”
“啊？”
陈永仁这次是真的有些吃惊，他本以为运气再好大概也要蹲几天牢子，没想到竟然侥幸无事。
他下意识地伸手到口袋里想拿烟，手指突然碰上被他随手揣进去的那个纸卷。
刘建明看着对方伸进口袋里的手像触电一样弹了出来，微微抬起眉毛：“怎么了？”
“没什么。”
陈永仁很快掩饰好了自己的失态，他从口袋里掏出个打火机：“不小心摁开了。”
“没事就好。”
刘建明笑笑：“来，跟说说你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没什么大问题的话你就可以走了。”
陈永仁低下头，眼珠转了两圈：“我……是被他们突然拉进去的。你看我脸上的伤。”
刘建明点点头，在本子上写了两行字。
“我刚刚正巧走到这里，里面一个男的跟我有仇，把我拉进去想揍我一顿。刚好你们来了，我就趁乱跑了出来。”
理清思绪后陈永仁迅速地讲出了自己的借口，而刘建明则只是不声不响地快速书写着。
“好了。”
“就这样？我真的可以走了？”
刘建明盯着对方看了片刻，突然笑了：“好吧，告诉你实话，有人给你付了保释金。”
陈永仁顿时了然。
是黄sir。
“那个人的名字叫韩琛。”
陈永仁僵了一下，愣愣地看着刘建明。
刘建明只觉得十分愉快，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看到这个总是将自己内心掩饰得极好的家伙数次失态，实在是一件让人愉悦的事。
“……我知道了。”
陈永仁吸了一口气，恢复镇定，起身向门外走去。
“哎！等等！”
“还有什么事？”
陈永仁扶着门框探过头来，一脸疲惫和不耐烦。
刘建明合上记录本，问到：“我马上就下班了，要不要再一起吃个饭？”
“……行啊。”
陈永仁本来想马上回家睡一觉，但对上这警察那张因为笑容而显得格外温柔的脸，却鬼使神差地答应了。
妈的，我今天一定是中邪了。
他在心里这么想着。
六、
酒足饭饱，陈永仁和刘建明两人又踏上了那条爱在半夜里吹冷风的街道。
“那什么——”
陈永仁侧身看向刘建明，对方迟疑片刻后问到：“我刚租了几张碟片，一个人看没意思，你要不要来我家一起看？”
“啊？”
陈永仁眨了眨因困意和醉意有些睁不开的眼，看样子没听懂他在说什么。
“我说——”刘建明吸了口气，大声在陈永仁耳边喊到：“要不要来我家看片子？”
巨响带着酒气扑面而来，陈永仁还是没太听清对方在说什么：“看片？这么晚哪还有电影院开门。”
“我家有碟片。”刘建明顺势揽上陈永仁的肩：“跟我走。”
“哦。”
陈永仁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跟着对方的步调向前走。
刘建明的居所离这里不远，他们很快就到达了目的地。
随着咔哒一声轻响，门被打开，刘建明扶着陈永仁坐到沙发上，走到前边的电视机边翻了翻装碟片的盒子。
“春光乍泄——”
大概是什么艳俗的三级片。刘建明这么想着，随手把碟片放进了CD机里。
他打开电视，坐到看起来已经昏昏欲睡的陈永仁边上，听着背景音乐慢慢响起。
预期的肉体交缠的画面闯入眼中，不过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两方都是男人。
他怔了一下，偏过头看向陈永仁，却发现对方已经睡着了。均匀而持续的呼吸声表明这人睡的很熟。
他想了想了，起身轻轻把陈永仁放平在沙发上，进房间拿了条毯子出来，盖在对方身上，然后自己坐在一边的角落里沉默地看着屏幕。
不知道为什么，他没有立刻关掉电视。或许是因为里面有个人长得很像陈永仁，只是脸上很干净，显得年轻和稚嫩很多。
他视线落在那人脸上，想起刚刚看到的场面，脑子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陈永仁像那样低声呻吟的模样。
啪地一声，屏幕重新陷入黑暗。刘建明吸了口气，酒醒了几分。他今天实在喝了太多酒——因为他们两个都试图把对方灌醉。
他在一片寂静里发了会呆，然后看向陈永仁那张熟睡的脸。
接着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又开始涌出来。他于是强迫自己去想一些更现实的东西。
今天的事，让他知道了陈永仁现在是韩琛的手下。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据他调查，在韩琛之前，陈永仁还跟过两个黑帮大佬。
一个因为大宗毒品买卖被判无期。另一个则摊上了一件故意杀人案，现在正在候审。
联系陈永仁的警校背景，刘建明心中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不过警察派卧底到黑帮，也不算什么新鲜事。他自己的来历倒还更离奇一些。
这时，他耳边突然响起几句低低的说话声。刘建明下意识地提起戒备，接着意识到这不过是陈永仁在睡梦中的自言自语。
陈永仁眉头紧皱，含混不清地咕哝着什么。他于是下意识地伸手抚平对方眉间的皱痕，然后顺手掠过鼻尖、嘴唇以至半露出的锁骨。
然后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他打了个激灵，停下动作，站起身来，往浴室走去，打算冲个冷水澡。不得不说，他此前从未意识到自己原来是个双性恋，还能对男人有感觉。
陈永仁觉得他这辈子可能都没有睡过这么好的一觉。一夜无梦，踏实而安心。
这让他在已经醒来之后都有些不愿意睁开眼起床。但一个念头让他全身一激灵，立刻坐起身来——他昨晚没回家——他现在在哪里？
这一吓让他完全清醒了过来，脑袋因宿醉而产生的疼痛感和身上黏糊糊的汗液让他终于回想起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和刘建明吃了一顿饭，然后莫名其妙地就被这人带了过来。
他怎么会这么大意？
陈永仁甩甩脑袋，如果他平时都这样的话，早不知道死了多少回。
“你醒了？”
刘建明的声音突然响起，他端着一碗泡面慢慢走了过来：“要吃点什么吗？”
陈永仁的心里涌起一股强烈的即视感。
然后他很快就意识到不久之前几乎一模一样的情景确实发生过。
“青椒肉丝和红烧牛肉？嗯？”
“今天只有红烧牛肉和香菇炖鸡。”
刘建明放下泡面，摆摆手：“青椒肉丝吃完了。”
“那红烧牛肉。”
“你很喜欢红烧牛肉啊？”
“要是真有牛肉就更好了。”
陈永仁仰面躺倒在沙发上，看着刘建明转身进了厨房，感觉颇有些不是滋味：“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想跟你交个朋友，不行吗？”
刘建明的声音遥遥从厨房里传来。
“朋友……”陈永仁低声咕哝了一句，他想起以前交的那些江湖朋友，大部分大概都已经进了局子：“警察跟小混混交什么朋友？”
“怎么就不行？”
刘建明端着陈永仁要的“红烧牛肉”走了过来，放在他面前：“还是说，你看不上我？”
“……我不是这个意思。”
陈永仁掀开泡面盖子，呼啦啦吃了起来。面没泡多久，半软不硬的，他吃的倒还是挺香。
刘建明还是一如既往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时不时看一眼狼吞虎咽的陈永仁：“你别噎着了。”
“嗯。”
陈永仁含糊不清地应了一声。
他突然有种冲动，不再演下去，把一切都告诉刘建明。刘建明大概不会相信，只会当成一个拙劣的玩笑吧。
但他还是希望对方能知道自己是一个警察。一个和他一样的警察。尽管他怎么看怎么不像。
七、
陈永仁到底还是没有告诉刘建明他的真实身份。
“我欠你的那次。”
陈永仁瘫在沙发上，望向刘建明：“你想我怎么还？”
“朋友之间哪有什么还不还的？”
“我们才见过三次面吧？”
陈永仁实在是不懂对方为什么对自己这么执着。
刘建明放下叉子，笑笑：“一见如故不行吗？而且，说了你别不信，我觉得我们好像很久之前就见过了。”
刘建明的表情不像是在说笑。
陈永仁仔细回忆了一下，还是没能从记忆深处把这个人翻出来：“大概是局子里见得多了。”
刘建明笑了一声，接着说到：“不过，如果你不介意的话，能给我透露点韩琛的内幕就再好不过了。”
哦。陈永仁懂了。
这个人之所以接近他，是想通过他，抓到更大的猎物。
他有点儿想笑。他几乎要把自己摁着，才能阻止自己大声告诉对方他本来就是个卧底的冲动。
“你要我出卖琛哥？”
“你不想的话就算了。”
“……不重要的事多多少少还是可以透露一点啦。”
陈永仁说完，站起身：“我先走了，多谢'款待'。”
“不客气。”
“砰！”
刘建明看着被关上的门，嘴角不自觉浮现出一丝笑容。
让陈永仁开口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他已经成功了一半。
门外，陈永仁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牢牢记下了上边的门牌号。
他觉得自己迟早有一天还会再来的。
他只是没想到那一天来得会那么快。
刚走到住处楼下，就有个面熟的小子跑过来喊住他，给了他一个地址。
是韩琛的场子。
韩琛叫他去做什么？难不成是要给他道歉？
陈永仁腹诽着，脸上不动声色地走进地址所在的一家酒吧。
韩琛正在吧台边跟几个壮汉谈着什么，显得格外粗短肥胖，却自有一股令人信服的气势。
看到陈永仁走进来，他脸上漾起笑容，招了招手：“阿仁。”
“琛哥。”
陈永仁低着头走到韩琛边上。
“哎，昨天那事，你可别太怪琛哥了。”
韩琛拍拍旁边的椅子，示意他坐下，陈永仁从善如流地坐了下来。
“进个局子而已。”陈永仁一副毫不在乎的样子。
韩琛大笑几声：“很好。”
他跟旁边一个男人说了句什么，那人立刻从一个公文包里掏出一沓纸币放在桌上。
“这是你应得的。”
韩琛把钱慢慢推到陈永仁面前。
陈永仁盯着韩琛看了片刻，把钱收进了口袋。
韩琛笑着拍拍他的肩：“跟我做事，不会亏待你的。”
陈永仁点点头，嗯了一声。
“傻强！”
角落里一个正喝着酒打着扑克，看上去傻气十足的小子闻声抬起头来，看看手里的牌，又望望韩琛，终于下定决心将牌往桌上一放，气呼呼地对着桌边其他几个人骂了一句：“他妈的便宜你们了，这么好的牌。”
然后起身飞快地跑到吧台边上：“什么事琛哥？”
韩琛没理他，而是望着陈永仁指指他：“傻强。”
“强哥。”
陈永仁对着傻强点点头。
傻强看上去颇有些受宠若惊，无措地摆摆手：“你、你还是就叫我傻强吧。”
“傻强虽然傻，但是个可信的好兄弟。”
韩琛拍拍陈永仁的肩，又拍拍傻强的：“以后你就跟着傻强。”
“嗯。”
陈永仁点头。
“那什么，你是……”
“阿仁。”
“哦，阿仁，阿仁！”傻强笑着重复了两遍，一把揽住陈永仁：“以后你就跟着我，我会罩你的！”
陈永仁挤出一个笑容，对韩琛说到：“多谢琛哥。”
韩琛摆摆手，起身带着几个手下向外走去。刚走到门口，他又想起了什么，转身折返回来。
陈永仁眼看着那包白色粉末被放在自己面前的桌上，耳边韩琛的声音变得忽远忽近，模糊不清：“差点忘了，这是上次那批货的样板，收下吧。”
“多谢琛哥。”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发着抖。
韩琛大笑几声，转身离开。
他抖着手一把抓住袋子，塞到衣服口袋里，只觉得天旋地转。
“哎，阿仁你没事吧？”
他甩甩脑袋，挥开傻强想要扶他的手：“我没事……我有点累了，我想回去睡一觉。”
“哦，你去吧。”
傻强看着自己最新的也是唯一一个小弟晃晃悠悠出了门外，心情有些低落：“有事就来这儿找我！”
“知道了！”
陈永仁靠在街边慢慢走着。
他的手揣在兜里，攥着那袋东西。
韩琛应该并没有什么恶意。他应该只是觉得自己是个瘾君子而已。
他在心里不停念叨着，借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站在了刘建明家门口。
他这是在干什么？是想找这个根本不知道他真实身份的警察帮忙？
还不如去找黄sir。
摇摇脑袋，陈永仁转身正打算离开，身后突然响起“咔哒”一声轻响。
门开了。
陈永仁只觉得全身血液都凝固了。
“你——在这站多久啦？”
刘建明略带惊讶地调侃到，绕到陈永仁的面前：“你不会一直没走吧？”
“我现在马上就走sir。”
陈永仁不确定自己的声音正不正常，他手里那袋东西变得滚烫，他只想赶快离开这里。赶快离开这个叫做刘建明的警察。
“你口袋里有什么？”
刘建明注意到陈永仁插在口袋里的右手。他记得这人并没有把手揣在兜里的习惯。
“没什么！”
陈永仁一开口就知道自己说错了话。
因为对方的眼神陡然变得锐利起来，就像一把刀子刮擦着他。
他吞了口口水，后退一步，然后意识到自己身后是毫无退路的墙壁。
“真的没什么？”
刘建明上前一步，紧盯着他。
“真的……呃！”
陈永仁话还没说完，刘建明突然上前将他制住，一手按住他的肩膀，屈膝顶在他要害上：“你自己来，还是我来？”
陈永仁吸了口气，慢慢把手伸了出来。他手里空无一物。
刘建明看了他片刻，向他的口袋伸出手。
陈永仁在刘建明的手就要伸进他口袋的那一刻，猛地挣扎了一下，借机反手扭住刘建明的手腕，将对方往旁边一推，夺路而逃。
可惜刘建明的反应速度比他往常的敌人快得多。
他还没能逃出几步就被对方扯住衣领，重心不稳让他冲着楼梯口直直倒了下去。
两个人在不长的阶梯上摔成一团。
陈永仁好半天才缓了过来，他伸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血，抬眼看向已经站起身的刘建明，发现对方正拿着那袋东西看着，若有所思。
“刘sir——阿明。”
“嗯？”
陈永仁深吸一口气，终于下定决心: “我有件事要跟你说。”
刘建明把袋子放进口袋，蹲下身平视陈永仁:“你说。”
“我……其实是个警察。”
八、
虽然刚刚才下定决心，话一出口陈永仁又后悔了。
刘建明什么也没说，只是盯着他，一副请他继续的模样。
陈永仁干脆也不再说话，垂下眼等待着对方的质问。
他不知道的是，如果不是场合不对，刘建明简直要吹个口哨。
“你刚才说，你其实是个警察？”
还是刘建明首先打破了沉默。
“你信吗？”
陈永仁没好气地反问。
“我——你不如先告诉我这是什么？”
明知故问。
陈永仁作势要夺刘建明在他眼前晃来晃去的那包东西，刘建明笑了一声，收回手：“你吸毒？”
陈永仁觉得自己脸上顿时烧了起来。
你说你是警察——可你又是打人又吸毒，谁会信？
他突然很想见黄志诚一面，想听黄sir对他说几遍你是个警察，不是个小混混。
“我开玩笑的。”
他低下头，有气无力地说到。
原本他打算告知对方真相，黄sir可以证明他的身份，这样一来他就可以让刘建明知道他做的这一切都是逼不得已。
但是冷静下来后，他很快意识到这么做太过冲动。
刘建明知道的越少越好。这对两个人来说都会是更加安全和保险的选择。
陈永仁抬头看向刘建明，年轻的警察精英那张英气的脸上依旧是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
这个警察总是心不在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是从哪儿来的？”
刘建明没有追问他的身份，似乎相信了他的说辞：“让我猜猜……韩琛给的？”
陈永仁没回答，支撑着站了起来。
“不好意思，不过这个我得扣下来。”刘建明用手指捻着袋子边缘：“哎，上边说不定有韩琛的指纹？”
“这么点东西扳不倒他的。”
陈永仁意识到自己又一次失言。受着生理和精神上双重折磨的他已经有点不太能控制好自己的情绪了。
他必须马上离开。
可刘建明还不打算放他走：“你打算一辈子就这样？”
“怎么样？”
陈永仁语气里已经带了几分火气。
“我想给你个机会。”
刘建明慢悠悠地说到：“这点东西是扳不倒韩琛。但是我们可以找更多足够扳倒他的证据。”
陈永仁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我凭什么要帮你？”
“凭你——呃，敢于见义勇为？”
“好理由。不过那可是个正妹。”陈永仁上上下下扫了一遍刘建明，“要是你是你们局里的警花，我说不定还会考虑一下。”
刘建明笑了：“说起那个女人，她还找我要过你的联系方式。可我哪有？”
他等了一会儿，看陈永仁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干脆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卡片，递给对方：“这是我的名片，你要是有什么事要联系我，就打这个电话。”
陈永仁犹豫片刻，还是接了过去：“东西都到你手上了，我现在可以走了吧sir？”
“你喊我什么？”刘建明扬扬眉毛：“刚才那句阿明不是叫的很顺溜？”
陈永仁手抖了一下，转身飞速离开：“再见，刘sir！”
刘建明站在原地，一直望着陈永仁的身影消失在大门外。
他手里拿着那袋白粉在身侧轻轻地拍打，嘴边笑容一点点扩散开来。
陈永仁躺在床上，举起那张薄薄的卡片端详。
他的额头上冒出一层细密的薄汗，微微痉挛着。或许熬不了两天，他就又会回去找那些毒贩子。真是可笑，明明他的目的就是把这类人缉拿归案，却还在给他们提供生意。
卡片上的字看起来很模糊，他往眼前凑了一点，努力集中精神去辨认。
“刘建明，CIB技术支援组。”
陈永仁盯着卡片上刘建明那张半遮在警帽下的脸看了一会儿，情不自禁地想象了一下自己戴警帽的样子。
随手将卡片塞到枕头底下，陈永仁扯起被子盖住脑袋，开始准备竭尽全力以睡着。
可就在他刚数到第999只羊，有了那么一点儿困意的时候，电话铃声突然响了起来。
“谁他妈的在这个时候给我打电话？”
骂骂咧咧地嘟哝着，陈永仁抓起床边的电话凑到眼前，上面的号码让他一下子清醒过来。
“黄sir？”
他按下接听键，甩甩脑袋让自己清醒一些：“什么事？”
“没什么事——等等你先别扔电话！”
陈永仁高高抬起的胳膊顿了一下，又把手慢慢地挪回耳边。
这家伙怎么会知道他要扔电话的？
“你听我说，再过两天不是你的生日嘛，我们都快半年没见了，要不要出来聚聚？”
“你就不能白天跟我说吗？你知不知道我刚在梦里连裤子都扒下来了？”
陈永仁张口说着不着边际的瞎话。
在黄志诚面前他总是不由自主地表现出幼稚的一面。
黄志诚叹了口气，显然对于他的说话方式感到很无奈：“我这不是怕让你惹上麻烦。”
“我的麻烦已经够多了，不怕再多来一件。”
陈永仁打了个呵欠，不耐烦地说到：“我挂了啊。”
“等一下！”黄志诚捏捏自己的人中，感到头又开始疼了：“我听说你昨天跟一个贩毒集团一起被捕，是韩琛把你保释出来的？”
“就是韩琛给他们下的套。”陈永仁漫不经心地说到，“他根本不信我。”
对面黄志诚沉默了一会儿，应该是在做记录。
“对了，你知不知道一个叫刘建明的人？”
陈永仁忽然想起出现在这个案子里的另一个人。
“小刘？”
黄志诚停下笔：“你怎么会知道他？”
“别问我为什么，就说知不知道。”
黄志诚回忆了一下，说到：“刘建明是我属下。他新近才调到情报科来，是个很有能力的年轻人。”
“你属下？”
陈永仁无语了片刻。
黄sir可真是厉害，一个属下去当卧底，另一个属下就跑去撬那个卧底的墙角。
“他怎么了？”
“没什么——你不是说要在我生日那天跟我出来聚聚么。”
陈永仁迅速转移话题：“行啊。在哪儿？”
“老地方。”
黄志诚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神秘：“我给你准备了一个惊喜！”
“哇，好期待哦。”
陈永仁兴趣缺缺地应和了一声：“我去睡啦。”
“行行行你睡你的。”
黄志诚听出陈永仁语气里的疲惫，叹了口气正打算挂电话，突然想起了什么，忙喊到：“等等，你刚才是不是提到了刘建明？”
“是啊，怎么了？”
“我记得，这个案子的线索好像就是他提供的。”
陈永仁沉默了片刻，反问：“然后呢？”
“你等等——”
电话那头传来翻阅文件的哗哗响声。
“有了。小刘提供的情报是他们监听到的通话记录。”
“……有什么问题吗？”
“有。”
黄志诚翻开疑犯口供：“几个嫌疑人在供述里都提到了韩琛。可通话记录里却没有。”
“本来嘛，这也没什么。韩琛最擅长的就是给自己留退路。”
“但你刚才说这整件事都是韩琛布的一个局，那么——”
陈永仁觉得喉咙有些发紧：“你的意思是？”
“你说，会不会是韩琛把消息透露给小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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